」我將破木凳子擦干凈,又回頭喚他。
這回他總算有了回應,撩起衣袍走到小幾。
行走間姿態灑脫,進食儀態端莊,看得出是極有修養的人。
今晚恰逢十五,滿月如白凈蓮子般嵌在漆黑夜幕,四周泛著薄霧般的光霧,光是看著,就能讓人平心靜氣。
「我娘說,人生如月,陰晴圓缺,最是難料;人心亦如月,飽經風霜,終有圓滿。」
「只要看得開,總有出路。」
我從地上拾起上回丟的毛筆,今日心情好,就再勸上一勸。
「如何看得開?」我原以為他會和往日一樣保持緘默,沒料到他會開口,聲音低沉、磁性。
「被摯友背叛、被至親猜疑、被奸人迫害、被世人唾罵,眾叛親離、家破人亡,這人怕是恨不得立時死去,閉塞鼻目,再不見這人世間了,如何能看得開?」
他一連氣說了這麼多,倒把我給說愣了。
原來這人這般苦,難怪都不想活了。
我心下腹誹,嘴上卻不好附和,只好挑好聽的話開解他:
「佛曰人有八苦,你既經了這麼多苦難,往后的人生便會順順遂遂的。」
他卻自嘲地勾了勾唇,眸光薄霧籠罩,又變回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了。
「人來這世上走上一遭,好事壞事,皆是經歷,皆是過往,因果輪回,百年之后,塵歸塵土歸土,不過一笑爾。
「觀你談吐氣質,應也是權貴人家出身,高高在上的日子過久了,摔下來的時候自會更痛。你們的苦難,或許還有人著書立畫,唏噓嗟嘆一番。」
「哪像我和小桃,從生出來,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,今天想的都是明天該怎麼活下去,可有誰會為我們惋惜喟嘆呢?」
「所以呢,人,只有活著,為自己活著,才不枉白來一回。」
「要是實在過不了心里那道坎,那就痛快干他娘的,有仇報仇,有冤報冤,方才痛快酣暢。」
阿娘自小教導我慎言謹行,可在這青樓待久了,不免也染了些壞毛病。